第三十六章 滿院東風

白天總不及晚上睡得踏實，朦朦朧朧間躺了兩個時辰，下房里沒有鐘，也沒有更，撐起看外頭，雨下個沒完，看不見日頭，不知道到了什麼時候，唯恐睡誤了點春榮等著，便下炕穿戴好，被褥收拾進炕頭的柜子里。

盡南墻并排擺著兩個黑漆大躺箱，包了箱釘的是苓子的，另一個板的是的。這間屋子統共只住們倆，兩個人好，箱子也不上鎖，因著量差不多，上了雨天氣，裳不夠倒換了也相互混著穿。錦書想著苓子下月就放出去了，總要送些東西才好，從箱板邊上的袱子下面翻出一個口袋來，里面有幾兩碎銀子，還有幾件簪環，是這幾年一點點攢下來的梯己。

翻來覆去的看，真沒一件像樣能拿得出手的，給錢，人家肯定不要，給首飾，都是以前當差送東西的時候小主們隨手賞的，并沒有十分貴重的，送出去也寒磣。思來想去只有上回太子給的那只富貴玉堂春的鐲子了，不是說翠中帶翡，是極珍貴的上品嗎，從一件棉袍子的夾層里掏出宮制的掐金線荷包來，拉開口上的帶子，把鐲子托在手掌上，子兒綠的翠濃厚得幾乎滴下水來，卻在一汪碧海中流云般的摻夾著幾褐黃，多有縹緲婉轉的態，確實是極罕見的。

拿它送人肯定再面不過，只是真要拿主意的時候又不免猶豫，這樣做好嗎？太子是一片義，他淘換得著的好玩意兒，的送了來討歡喜，倒好，轉臉就給了別人，先不論市價值多，這麼糟蹋人的一片心，似乎是造了大孽了。

進退維谷間門被推開了，錦書嚇了一跳，宮的下是不許鎖門的，為的是同住的人來往方便，或是有事宣召時不費手腳，只當是苓子回來了，誰知門前站了個太監，袍子，馬褂，大辮子，戴著蓋兒帽，頭頂上是個玻璃頂子，腳上穿一雙皂靴，微躬著，帽沿兒遮住了臉，看不清是誰。按說宮的榻榻是不讓太監隨意出的，這人怎麼犯規矩呢！

心里疑著，便謹慎的問，“這位公公，找誰？”

來人悶聲一笑，緩緩抬起頭來，濃眉星目，朗朗清舉，居然是太子！

錦書嚇得不輕，“你怎麼打扮這樣了？這是大忌諱，人看見了像什麼？”

太子不以為然，“有什麼！換了裳辦事方便，上這兒來瞧你就沒人說話了。”

錦書讓他進了屋子，看他帽子上盡是的水霧，忙拿帕子給他撣了，里嘀咕著，“不統，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了又要出事兒。”

太子笑道，“別怕，有事兒我擔著，再說誰會注意一個太監？我到這兒來沒人知道。”

錦書皺了皺眉，這話也是，太監是閹人，男不男不的下三等，誰能料到太子會扮太監！宮里人又多，太監尤其多，這些人滿世界轉悠，像務府的，尚儀局的，各宮門每日都要巡視，來來往往的也沒個定數，絕不會有誰過問，太子這主意倒是想著了。

太子看著，笑得異常燦爛，紅著臉道，“你這是在想我嗎？原來咱們的心是一樣的。”

錦書愣了愣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，什麼想不想的？自己哪里想他了！

太子的眼里流溢彩，他盯著錦書手里的鐲子笑得歡實，真是前所未有的歡喜！姑娘家面，不好意思承認，他每回來都轟他，自己心里還不用來著，原來會在一個人的時候睹思人啊！今兒來得巧，恰好撞見了，否則還一直蒙在鼓里呢！

他又有些心疼，這麼好的孩兒，原來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可不可及，頭回見時，站在保和殿的丹陛旁，昂著小小的頭顱，滿臉的矜重高貴，雖然撈起袖子打架的樣子不太符合一個皇室帝姬的標準，但攏好了華袍，扶正了扁方，還是高高在上不可的氣度。可惜如今掉進泥沼里了，沒人護沒人疼，每天連氣都要加著小心，只恨自己當初年紀小，沒有打探清楚，問了母后和皇阿，都說已經死了，沒想到竟在永巷里活了九年，要不是上回偶然相遇，怕是一輩子都不知道還在這世上，白了這麼多年的苦。

太子含脈脈，心想既然心里也有他，那就沒有辦不了的事了，就是到皇太太跟前長跪，也要把討到景仁宮去。

“往后我常來瞧你，你有話就對我說，等時機了我就接你走，你什麼都用不著心，一切都給我，我是太子，有我在，絕不你再委屈。”太子喜道，“論起來咱們認識有些年頭了，你原就不是個肚子里有彎彎繞的，虧得我這會子來了，否則不知被你瞞到什麼時候去！我要是心冷了，娶了妃子，你可怎麼辦？后悔也晚了。”

錦書這才恍然大悟，敢他是看見拿著鐲子誤會了，可自己怎麼解釋？說是要把它送給苓子嗎？那多傷人啊，這話萬萬出不了口，太子怎麼說都是好人，別人面前是個什麼樣不論，對是實心實意的，他這麼三番四次的被潑冷水，別說是天皇貴胄，就是個平常人也會耐不住，大不了一咬牙，撂下句狠話，從今以后再不來這份閑氣了，可他勸不退，還來，倒真刮目相看。

想了想，也無從辯白，就岔了話題問，“你怎麼這會子來了？”

太子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，應道，“今兒天不好，騎的課業沒有了，我才從布庫場上回來，半道上想起一樁事，你猜是什麼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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