縱馬飛馳,夏風迎麵撲來,吹幹了臉上的淚痕。
午後,停下來飲水吃幹糧,我的心平複了些,上複坐在我邊上,咬了一大口麵餅,“三妹,無是什麽人?從他的談吐和氣度看來,我覺得他不是池中。”
提起大哥,心中又難起來,“他是金國宗親。”
他驚詫地猜測:“他還是個王爺?”
我不置可否,他也沒再追問,過了片刻自言自語道:“既然喜歡人家,為什麽不隨他走?”
倘若這麽容易做抉擇,我也無須這般痛心。
“走吧,天黑前我們必須找個地方休息。”
“好嘞。”上複笑道。
上馬,揚鞭,飛奔。
大哥,我不是嫌棄你無法給我平安、喜樂、幸福,也不是介意你有王妃烏林答氏,而是,我不想連累你。你已經是完亮的眼中釘、中刺,陷險境,假若完亮得悉我跟了你,一定會雷霆大怒,一定會派更多的人追殺你,那時,金國再無你立足之地,天下之大,也沒有你躲藏的地方。你不死,完亮絕不會罷休!如此,我於心何忍?
再者,我已非清白之,哪有麵再與你約定一生?雖然你不介意,但是我會覺得自己很不堪。其三,爹爹、哥哥一定很擔心我,我必須回去,好讓他們放心。
即便你不明白我的心,也無所謂了。
回家的路沒有遇到什麽阻滯,渡過長江,這一日,抵達平江府(備注:北宋政和三年升蘇州為平江府)。我問上複去向何,他說要去臨安看一個朋友,因為一個朋友的娘子病了。
於是,我道:“上大哥,那咱們就在這裏道別吧。”
“你家就在平江?”他笑問。
“不是,不在平江。”爹爹說過,不能輕易告訴別人我們住在哪裏,加之這一年發生了這麽多事,我更不能說了。
“其實,我……”他言又止,有點急,不停地撓頭。
“上大哥有話不妨直說。”
“是這樣的,我那兄弟的娘子得了一種怪病,看了臨安城多大夫,吃了多藥,都不見效。我那兄弟知道我天南海北地跑,就拜托我為他娘子尋訪名醫。”上複有求於我,卻比我還難為,“阿眸,你懂醫,把無的傷病治好了,因此,我想請你到臨安一趟,為嫂子診治。”
“不是我不願意,而是我也隻是略懂一點醫,並非名醫。臨安城的大夫都治不好,隻怕我也無能為力。”我隻想快快回家,回到爹爹的嗬護、哥哥的疼惜中,再也不貪玩了。
“我那兄弟都碎了心,嫂子也尋死覓活的,寢食難安,整日悶在房中不肯出來。”他愁苦地求道,“阿眸,算我求求你了,你好歹懂一點醫,就勉為其難地去一趟臨安吧。平江距臨安也不遠,頂多五日就能回來,可好?”
我搖了,師父教我疑難雜癥的診治法子,就是要我行醫救人,上複有求於我,我豈能見死不救?再者,他冒著那麽大的危險救我逃出金宮、逃出上京,我欠了他一個這麽大的人,為他去一趟臨安也不為過。
我道:“上大哥救我逃出金國,恩同再造,我自然不能推辭。我就去臨安瞧瞧你那位嫂子,不過我得先回家幾日,不知你可否在城中等我?”
上複高興地笑起來,“那就太好了,我先替嫂子謝謝你。”
我一笑,“你先在城中逛逛,四日後我來找你,不見不散。”
他憨憨地笑,“好,我在高升客棧等你。阿眸,你一路小心。”
回家的覺真好。
一汪悠悠綠水繞青山,千重瑩瑩碧生天際。
藍藍的天,潔白的雲,碧綠的水,墨綠的樹,五彩的花,空氣分外清新,晚霞尤其絢麗,就連送來涼爽的湖風也醉人,沁人心脾。
見我回來,爹爹、哥哥很高興,見我瘦了,心疼不已。
也許他們瞧出我眉目間的傷,瞧出我的沉默是因為心中的痛,猜到我在這一年多中經曆了很多事,卻也沒有問,隻是給我默默的關懷。
四日後,我對他們說,我要出去一趟,為一個朋友診治怪病。
他們不同意,但也拗不過我的任,就讓我去了。爹爹囑咐我萬事小心,盡快回來。
於是,我回平江府,和上複一起去臨安。
他的兄弟姓李,我跟著他李大哥、李大嫂。李大哥在城中做北方產的買賣,特別是金國與大漠的產,在他的兩個鋪子裏應有盡有。李大嫂持兩個鋪子的雜事,還要管教兩個孩子,忙得吃飯不準時、睡不著覺,整個人瘦得不樣子。
一年前,的左臉開始長黑斑,起初是小小的一塊,淡淡的黑,不在意,以為過幾日就自行消了,沒想到,這塊黑斑越來越大,越來越深,半個月後變了大大的一塊黑斑。李大哥請了十幾個大夫,附近府縣的大夫也都請來了,卻都治不好。
了解之後,我為李大嫂把脈。從脈象可以診斷,腎虛滯,乃長期勞、寢食不定、心焦慮、煩躁張所致,隻要一副六味地黃湯便可消除黑斑,因為六味地黃湯有補腎活、去滯化瘀之效。
他們見我開藥方,高興地笑了。
當晚,李大哥、李大嫂設宴為我們接風。
然而,服藥三日,臉上的黑斑沒有淡化,那劑藥沒有療效。
他們失了,憂心忡忡,苦著臉。
我一人待在房中冥思苦想,思來想去,總想不到令黑斑消失的藥方。師父診治過很多疑難雜癥,大多記錄在《雜證》一冊中。我地看過一遍,卻不記得有治療黑斑的藥方。
四更時分,下起了雷雨,次日一早,我看見李大哥的兩個兒子在庭院裏玩,逗著蚯蚓玩。
腦中電火石,我忽然想到了什麽,立即去找上複,一起去郊外。
在一條小河裏,他抓了一條水蛭,用木盒裝起來,然後回城。雖然他不知道這條水蛭有什麽用,但還是照我所說的話做。
回到李家,即刻為李大嫂診治。我用黑布蒙住的雙眼,囑咐千萬不能拿下來,手也不能。接著,我打開木盒,用一雙木箸夾住那條水蛭,上複驚詫地睜大眼,嚇了一跳。
我搖搖頭,讓他不要出聲;接著,我讓水蛭靠近臉上的黑斑,待水蛭咬了一口,迅速拿開。震了一下,黑斑流出烏黑的水,道:“好痛。”
他囑咐不要,忍一會兒。
我立即將水蛭放在木盒中,蓋起來,不讓瞧見,免得嚇暈了。然後,我取了布巾去臉上的黑,解開臉上的黑布,讓下人端來一碗六味地黃湯,讓服下去。
果然,第二日,李大嫂臉上的黑斑淡了一點。李氏夫婦對我千謝萬謝,上複疑地問:“那水蛭不是吸人的嗎?怎麽還可以醫治黑斑?”
我道:“水蛭會吸人,有破、去瘀、通經之效,可服,也可外用。我用水蛭吸了李大嫂麵上的黑斑一次,是刺激黑斑的管,促進運行;接著再服用六味地黃湯,就好得快了。”
他笑著點頭,“原來如此,阿眸,你的醫當真高明。”
我對李大嫂道:“你麵上的黑斑是肝髒引起的滯,若想康複得好,千萬不能焦慮、煩躁、張,必須心境開朗、心放鬆。無論是鋪子裏的雜事,還是家事,就讓李大哥和夥計去忙也罷。”
李大嫂連忙點頭稱是。
他們留我再住兩日,上複說要帶我在城中逛逛。想了想,多留兩日也好,既然今生再無機會與大哥相見,不如重遊一遍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。
臨安城依舊繁華熱鬧,街衢擺滿了各種攤販,人來人往,川流不息。
太白樓和“九重天”酒樓仍然人聲鼎沸、客似雲來,錦華服的人依舊富貴,布裳的人依舊簡樸,我著陌生的人群,好像在尋找什麽似的。是的,雖然絕無可能,但我仍然在大宋都城尋找那張剛毅的俊臉、那抹峻偉的背影。
大哥,你還好嗎?那些追兵是否得你走投無路?
大哥,你一定要好好的,一定要逃出完亮的追捕。
恍然如夢,恍如隔世。
不知不覺地走到去年上元節掛滿了花燈的那條街,那晚的燈影旖旎、靡彩紫彤已經消失,隻是,那晚的點點滴滴如在眼前,一幕幕地浮現,他猜詩謎,送我一盞木蘭花燈,我們一起吃紅豆白玉,馬驚人群,他坐在馬背上穩如泰山、姿巍峨……
來到賣紅豆白玉的攤子,要了一碗紅豆白玉,回味那晚獨特的味道。
清香依舊,口依舊,隻是是人非。
眼眶酸,我輕輕眨眸,一滴淚落碗中。大哥,此生此世再沒有可能與你相見了吧;大哥,為什麽這般想你?為什麽我把自己的心留在你上了?為什麽……
“三妹。”一聲驚訝的喚聲傳耳中。
我回首看去,一個穿潑墨梅花月白輕袍的男子站在在我的視線中。
積石如玉,列鬆如翠;郎豔獨絕,世無其二。
我想起古人形容男人貌的詩句,也許,這句詩說的便是二哥這樣的俊、飄逸男子。趙琮站在日下,暖玉一般溫潤,華與日爭輝,璀璨耀眼。
他欣喜地走來,溫潤如玉的臉上點綴著燦爛的微笑,“三妹,真的是你。”
偶遇故人自然是開心的,我笑著站起,“二哥,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你。”
此次來臨安,從未想過去找二哥,擔心景傷,更擔心二哥太過熱、留我住在他的別苑。想不到,還是相遇了。也許,上蒼注定了我與他說不清道不明的緣,注定了有一條榮寵而坎坷的路等著我。
趙琮笑問:“三妹,你什麽時候來臨安的?也不來找二哥,該打!”
“昨日才到。”我選擇了說謊,含笑道,“本想著先吃一碗紅豆白玉再去找二哥的,沒想到二哥先來找我了。”
“先饒了你。”他牽起我的手,笑逐開,“走,找個地方我們好好聊聊。”
偶遇二哥,的確開心。
來到“九重天”酒樓,要了三樓雅間。趙琮點了一壺日鑄雪芽和幾樣糕點,夥計就退出去了。我環顧房間,這雅間不大,卻雅致得很,三麵牆都掛著字畫,潑墨山水,潑墨花卉,書案上放著文房四寶,琴案上擱著一把古琴,此外別無他,洋溢著一濃濃的書卷味兒,可謂別一格。
“三妹,自去年分別,已經一年多,二哥日日都盼你來呢。”他的眼底眉梢皆是微笑,仿佛這笑是從肺腑、心間發出來的,真心真意。
“二哥是大忙人,我怎敢叨擾。”
“再怎麽忙,隻要是三妹,二哥也會丟下一切陪你。”趙琮略帶責備地說道,“去年你不辭而別,我一直在想,是不是我哪裏招待不周,把你氣跑了。”
“不是,是二哥招待得太周到,我都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。”想起去年住在“朝夕苑”那段日子所發生的事,他用心良苦地哄我開心,還舍命為我擋了一刀,我莞爾一笑,好的回憶令人難以忘懷。
“這次我們在街上相遇,我不會輕易讓你走,你也不能再不辭而別了。”他含笑威脅。
我沒有回答,淡淡地笑。
夥計端來茶水和糕點,有玉玲瓏、相思木蘭,還有幾樣不知名的致糕點。
趙琮為我斟茶,“三妹,快嚐嚐。”
我了一塊相思木蘭默默地吃著,腦中浮現去年和大哥爭著、搶著吃的景。
他慢慢品茶,目落在我臉上,純淨如水,“這一年多,妹妹去哪裏遊玩了?可有見過大哥?”
心下一,我道:“我一直在家,沒有見過大哥,你呢?”
他搖搖頭,“或許大哥忙於家事吧。”他上下打量我,凝眸道,“三妹,你清減了,氣不太好,不過出落得比去年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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